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麵攤的前身是賣飯糰
在我小學六年級時,那年代我看不到有富爺爺財產留下來,畢竟我爺爺很早就去蘇州賣鴨蛋了。老爸一份工養五個人,老媽到處打零工,什麼都作,幫人洗衣服作飯的,實在是入不敷出,於是老媽就想作吃的吧,再窮也都是要吃飯啊!於是就決定了-賣飯糰。而飯糰要的就是燸米,肉鬆,菜埔以及一點芝麻,對了,還有老油條。
媽媽決定好了之後,很快的就弄出了一台飯糰的台車,台車的中間挖個大洞,要放糯米的木桶,底下還要一直加熱,所以下面還有個空間可以放瓦斯桶。前一天晚上很忙碌,因為要炒菜埔,要有點辣又不是太辣,最麻煩是老油條,買來的油條一定是軟趴趴地,必須要自己再過油一次,才會有酥脆感,包起飯糰才好吃。但是炸油條就真是很累,不能太大火,不然就燒焦了,太小火,炸太久又太老,媽媽很認真的備料。隔天一早就在我家那條菜市場通的街口賣,說真的,生意沒有很好,可能我們那附近是戰區,而且新開張,生意自然不是很好。
沒等到生意好轉,媽媽在賣了三天飯糰後決定撤,改賣陽春麵。我也不明白老媽當時是用什麼去判斷,現在人開餐廳都還要作點市調,人潮啊,消費力,基本客層等,我媽應該不是很懂,但她就是決定了改賣陽春麵,事實證明,我媽是欠栽培的企劃人才,因為這決定讓我們一家溫飽十多年。
只要努力,老天都會幫你
麵攤要擺那裡呢?總不能擺在巷子裡吧,我們也沒錢租店面,就連附近夜市擺攤,老媽都覺得要付租金,而競爭的攤販又多,當時我們巷口這區離夜市有段距離,但也是有人潮,外面大馬路上就是往新店交流道,車子川流不息,老媽於是想擺在大馬路旁作過路客最好。我們手上就只有一台飯糰的台車及火爐可用,因為沒有多餘的資金可用,老媽相中了當時大馬路上的米店,看他們都下午午五、六點就拉鐵門休息了,如果我們去擺晚上,看是不是可以收我們一點租金就好。
老媽鼓起勇氣去說,米店范老闆人超級好,說沒關係,不用收錢。也許是看我媽很誠懇吧!那位范老闆在我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們一個好大好大的忙,也許他覺得這沒什麼,可是在我那個年紀,看到范老闆真的就像土地公一樣讓我尊敬,只差沒立正站好,而且他有時出來買宵夜,媽媽都說不要收錢,就這一碗麵,范老闆都不肯,一定要付錢,第一次我記得我媽說沒零錢找,把錢退范老闆,之後范老闆都怕我們不收錢,都拿銅板出來買麵,買完錢丟了就走。我想,這就是那個時代的風範吧!
麵攤真是很多雜事啊
先是把賣飯糰的台車改成麵攤,弄了個大湯桶,像鴛鴦鍋中間分開,不對,比較接近賓士鍋才對,左邊分上下兩格,下面那格是專門用來熬大骨湯,上面那格是熱水,右邊的就專門煮麵,麵都會有麵粉或是油,一旦煮了麵,那些粉就融到湯裡,並不好喝,所以煮麵水和大骨湯一定要分開。當大骨湯或煮麵水不夠時,左上那格備用湯可以馬上加,避免一加冷水等湯滾要一陣子。
再來去買了幾張折疊桌及幾張椅子,當時我們就住在巷子裡,麵攤在出去巷口的大馬路上,走路單趟大約50公尺吧!於是我們就把麵攤抬出去,當時這克難麵攤並沒有加輪子,再一趟又一趟的搬桌椅,滷味滷好要先電風扇吹涼,再一盤盤排好再端出去,要洗菜,蔥,還要切蔥仔珠,拌醬油膏。
麵攤的靈魂是高湯,出攤時先把豬舌,豬粉腸等先進去煮個一小時左右,撈出來泡冷水,這時就換豬大骨上場,絕不省這個錢,不然湯就不好喝。豬舌的舌苔在泡過冷水後要把那層白白的刮掉才能賣,而且夏天這些豬肉類的都要放冰塊在底下才不會壞掉,而老媽冰塊不用買的,她自己作,前一天用盆用鍋放自來水,放冷凍庫一晚,隔天拿出來就有冰塊可以用了。
滷味在一開始都是簡單的豆干,海帶及花干,演變到後來愈來愈多元化, 滷蛋須要先煮白煮蛋,之後泡冷水剝殼後再放入滷汁滷,夏天在準備時,兩個火爐會同時開,在那個小小間的廚房,陣陣的霧氣及八角及醬油味混合的滷味香,至今想起來都香。但是熱,真是熱爆了,誰進去都是一身溼。後來滷味更多元發展,又加入鴨頭,鴨翅,雞翅,雞腳,甚至有雞心也有,這時又要加入拔毛的時間, 海帶原本是買好一折一折的,後來老媽發現若是買一大捲(像廁所衛生紙那種圓形的),再自已回來用剪刀剪一小段,再用牙籤固定,成本更省,於是海帶也要加工,剪好,戳牙籤,下滷鍋,滷出來後電扇吹涼,邊排列到盤子裡邊拔牙籤。
而皮蛋也是後來加的小菜哦,我們就是把皮蛋剝殼裝盤,對切後加點醬油膏,兩滴香油及蔥花.香菜,作到量大就有批發商來推銷,有時會剝到臭蛋,我們就會大叫,臭蛋,我媽會叫我們把臭蛋留下來,等皮蛋老闆來換新的給我們。
還有豬油,那時都是整包整包的豬油,用大鐵盆下去炸油,一邊炸油一邊切紅蔥頭,那種紅蔥頭很像蒜頭,但沒有那麼嗆辣,要切的很細碎,等豬油都炸好了就把紅蔥頭放下去炸,這個超級香,只要我們在炸紅蔥頭整條街都會聞到香味,煮好的麵只要加一點紅蔥油酥,超級好吃,很多人都說我們的麵好吃就是因為這個紅蔥油作的好,通常一次會作好一大盆,我們會拿一個小提壺裝豬油蔥,出攤時加滿,有時賣到凌晨沒有豬油就要有人回家加1一日油,有次弟弟回去,回來滿頭的豬油,因為跑太急跌倒,那油潑得他滿頭都是,那天一家人笑到岔氣,我們就笑他豬油護髮最好,又香又好看,油頭亮晶晶。那個一家人的畫面,現在想到嘴角都會笑呢!
大人要煮麵,小孩就負責跑腿,切滷菜,收碗。我們原本在家最多也只會切點青菜水果,一到麵攤要應付那麼多滷味, 滷味豆干海帶還是小事,切著切著也就熟練了,可是後來追加了鴨頭,鴨翅那些,就要練功夫了, 而且有骨頭的禽鳥類刀剁下去還會飛走,常常客人看著鴨翅或鴨頭剁飛時,會默默的說:還會飛哦!
洗碗因為是路邊攤,當時還不流行紙碗,就是在路旁放兩桶水,第一桶是肥皂水,第二桶是清水。夏天洗碗還不算困難,冬天溼冷,油會結涷,後來老媽想出一招,用一般瓦斯爐燒熱肥皂水來洗碗,但是沖清水那桶水就是冰。到現在回想起來都印象深刻,當時我才小學六年級,妹妹小三,弟弟小二就這麼在路邊攤生活起來了,原本以為青澀的青春應該是要為賦新辭強說愁呢!我們已經在真實世界中,在陽春麵,滷味,碗筷中遊走,連害羞都來不及,頂多遠遠看到同學老師經過會躲起來,有時正好在煮麵或切菜躲不了,就只好當對方透明看不到我。
成長沒有不辛酸的
上了國中,當時的年代是要繡學號的,為了省錢我家買衣服都是老大我先買最大號,可以穿好幾年,之後再給妹妹穿。國中制服也是菜市場貨,顏色偏黃,不是學校買的那麼白。當時在開學前,繡學號都會擠滿了國高中生,還記我我去繡學號,老闆娘在忙碌中竟抬頭說了句「妳的衣服怎麼這麼黃,是拿去洗碗,晚上洗好白天再穿去上學嗎?」這句話就像是孫悟空的緊箍咒,動不動就讓我頭痛欲裂,活生生惡整了我好多年,曾經暗自怨恨,自己為何沒有個富爸爸?整天就要在這些油水間穿梭,假日也不能出去玩,只能在麵攤,收攤都三更半夜,想睡又不能睡,對於青春期的我們真的很痛苦。
一直到再長大了些,有天讀了三毛的小說,有一句話『職業無貴賤,而人有』。我們用自己的勞力,不偷不搶,何愧之有。我才徹底的釋懷了,父母給我們的是堅持下去的決心,困境不會困住你,心才會困住自己。
之後我們三姐弟到了高中,大學時代,都在麵攤打工,我們都沒有請人,就是一家五口努力打拼,從租房子到買房子,再到三個孩子長大念書,都是靠這個麵攤。我工作兩年後,才剛開始在社會上打拼,老爸突然腦溢血走了,老媽不肯放棄這個麵攤,仍是一個人作,我想那裡有太多回憶吧!老爸葬在附近的山上,當時看墓地時,這裡是離麵攤最近的,我覺得是因為老爸想看著老媽。沒了老爸的麵攤,老媽找了一個阿巴桑幫忙,有時阿巴桑臨時不來,老媽就自己一個人作,忙到沒空上廁所,終於有天晚上肚子痛急診,轉了兩家醫院才知道是膽結石造成膽管發炎,最後作了膽囊切除手術,出院後,老媽在我們勸說下,而且三個都已經在工作,也不那麼缺錢了,老媽不要再這麼辛苦了,就把麵攤收掉吧!
媽媽把這個麵攤無償送給對面作裁縫的太太,而且還技術指導她煮麵,滷味怎麼滷,因為對方也是個艱苦人,之後換手,老闆娘愈作愈大,甚至還由路邊攤換成店面,愈作愈有規模,也請了很多幫手。我有去那家店吃過,想去回味當年,但看到人事已非,沒有當年的模樣外,那個湯頭,和我記憶中的味道,似乎也不一樣了。
我們三個的童年,就是麵攤,我們就是賣麵的小孩。當年說不出口的那句,現在我想說:我賣麵,我驕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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